戈培尔没有说过“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

原作者：杨健

改编：吴国发

2020年10月13日

内容提要：普通人都认为“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德国纳粹党宣传部长戈培尔说的。戈培尔确实是个撒谎者。但是，本文根据详细事实说明：戈培尔从来没有说过“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与此相反，戈培尔说过“谎言终有一天会不攻自破，真理将再次战胜谎言”。

关键词：戈培尔 纳粹 谎言 真理

“纳粹”(Nazi)是德意志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德语National Sozialistische Deutsche Arbeiterpartei）的简称。戈培尔是纳粹党宣传部部长和德国教育与宣传部部长。

2019年7月2日，网络媒体发表了杨健的文章《戈培尔满嘴谎言，但他的确没说过“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说实在话，阅读杨健的文章前，我也认为“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是戈培尔说的。而且，我敢断言，中国知道名言“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的人，99%以上认为是戈培尔说的。

杨健的文章较长，有3200字。我增加关于戈培尔的介绍，删减、修改杨健的文章，写成这篇《戈培尔没有说过“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

保罗•约瑟夫•戈培尔（德语Paul Joseph Goebbels，1897年10月29日－1945年5月1日）是德国政治家，演说家，被称为“宣传的天才”、“纳粹喉舌”、“创造希特勒的人”。

戈培尔1921年获海德堡大学博士学位；1924年参加纳粹党；1926年后投靠希特勒，主持柏林党务；1928年任国会议员；1929年任纳粹党宣传部部长。希特勒掌权后，戈培尔参与策划国会纵火案，镇压共产党和进步势力；1933年3月，任国民教育和宣传部部长。此后12年，他操纵德国全部宣传机器，疯狂鼓吹战争，宣扬种族主义，实行法西斯文化专制主义。1945年4月30日希特勒自杀。5月1日，戈培尔毒死自己的6个孩子，然后与妻子自杀。

长久以来，“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被认为是出自约瑟夫•戈培尔之口。但是，实际上，戈培尔从来没有说过“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

作为非常高明的撒谎者，戈培尔怎么会承认自己说了谎？进而言之，假定戈培尔老老实实承认自己说了谎，他还是撒谎者吗？

显然，关于戈培尔说“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的判断有两种可能：其一、说这句话的戈培尔并不是撒谎者；其二、这句话并不是撒谎者戈培尔说的。

希特勒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给全人类带来空前的浩劫。事实证明，戈培尔确实是个很高明撒谎者。于是，另一种可能在逻辑上便完全成立——戈培尔并没有说过“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尽管这句话像是为他度身定做的。

审视“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的传播，会有一些有趣的发现。在中文网络里，这句话以毋庸置疑的姿态被挂在了戈培尔的名下。在网上搜索戈培尔名言、语录之类，这句话永远占据着首位。甚至，由这句话还衍生出一个叫“戈培尔效应”的概念。所谓“戈培尔效应”，就是强调重复是一种力量，通过心理累积暗示以造成既定事实，以单方面对信息进行封锁与夸大的方式制造谣言，并千方百计地让人相信谣言。在“360百科”中，对“戈培尔效应”解释说：其实质是“谎言重复一千次就会成为真理”。

然而，考察“多言癖患者”（德国剧作家罗尔夫•霍赫胡特语，等同于中文的“话痨”）戈培尔的诸多语录，“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并不存在。因为，“话痨”其他的一些陈词滥调，多半能找出准确的出处。例如：

“我们来到国会，为的就是在这个民主的兵工厂里制造我们自己的武器”出自1928年4月30日，戈培尔为纳粹党的宣传喉舌《人民观察家报》所写的社论；

“新闻在某种程度上必须是政府手中的一架钢琴，一架可由政府弹奏的钢琴”出自1933年3月16日，戈培尔担任纳粹政府国民启蒙和宣传部长后的首次记者招待会上的发言；

“请不要被世界上就要开始的喧嚣所迷惑，谎言终有一天会不攻自破，真理将再次战胜谎言”出自1945年4月28日，戈培尔致长子哈拉尔德的绝笔信。

关于戈培尔说“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相关文献有无记载呢？没有！

国内陆续出版过一些戈培尔传记，但算得上权威的，唯有德国纳粹史研究专家拉尔夫•格奥尔格•罗伊特撰写的《戈培尔传》，此书由周新建等翻译成中文，于2016年7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通读这本“以详实史料为基础，勾勒戈培尔一生”的传记，书中虽有对戈培尔谎言的揭露、驳斥和嘲讽，却并没有以戈培尔直接引语形式出现的“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无论是戈培尔的私密谈话，还是公共发言。

值得一提的是，罗伊特还是著名的《戈培尔日记：1924-1945》（以下简称《戈培尔日记》）德文原版的编者。《戈培尔日记》是戈培尔研究的一手资料，也是洞察其内心的一把钥匙。此书国内尚无完整译本，上海译文出版社于1987年5月出版了节选本，即《戈培尔日记：1945年》。中文节选本《戈培尔日记》所记的时间是从1945年2月28日至4月10日，第三帝国风雨飘摇、行将覆灭的前夜。戈培尔大篇幅地记录了德军的颓势和纳粹的惶恐。不过，中文节选本《戈培尔日记》的正文里，没有“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蹊跷的是，在此书“译者的话”开头，有一句不知所云的表述：“凡提到纳粹德国，人们自然会联想到那个给人类文明史留下最野蛮、最黑暗纪录的刽子手——希特勒；而一提到希特勒‘谎言重复千遍，便是真理’的发明，人们又会想到他最忠实的党羽和吹鼓手——戈培尔。”毋庸赘言，上述话语纯属译者的个人推理。

撇开《戈培尔日记》不谈，查阅与戈培尔相关的一些重要译著，如威廉•夏伊勒所著《第三帝国的兴亡》（世界知识出版社1996年9月版）、丽达•巴洛娃所著《我一生的甜蜜与痛苦：明星生涯与希特勒、戈培尔情怨录》（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年1月版）等，均未提及“戈培尔的这句名言”。

由此可知，“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出自戈培尔之口的说法，在中文世界虽影响甚大、流传甚广，但是并没有任何根据。

“戈培尔名言”在中文世界经不起推敲，那么在其母邦德国又是何等际遇呢？

在德文网络里搜索“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eine Luege, die eintausend Mal erzaehlt wurde, wird zur Wahrheit），结果出人意料：没有任何答案，更莫说与戈培尔有何关联。事实上，“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并没有原生的德文版本。因为句中数词虚指的“千遍”，是中文特产，西方人少有此类修辞。换言之，古往今来，压根儿就没有一个德国人说过“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

退而求其次，用与“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意思相近但更符合德文表达习惯的句子，如“谎言重复无数遍之后就成了事实”（wenn man eine Lüge haeufig genug wiederholt, dann wird sie zur Wahrheit）进行搜索，“戈培尔”出现了。可是，“戈培尔”在德文网络的现身模式，与中文网络高度相仿：戈培尔曾经说过、或许表达过、就此总结过、他就是这句话的实践者……但就是给不出详实的出处，总之语焉不详。

而在德文网络里，有一位叫米夏埃尔•曼海默（Michael Mannheimer）的作者比较特殊。此人是独立撰稿人，专事考证各种语录的真伪。很巧，此人考证过“谎言重复即真理”，结果石破天惊。

曼海默研究了所有关于戈培尔的原始文献，得出三点结论：一、戈培尔从来没有奉上过“谎言-重复-真理（真相、事实）”的任何表达；二、戈培尔在对人民的洗脑和欺骗中，不会自陈“谎言”，而是使用“打破最简单的规则”（Probleme auf die einfachste Formel bringen）——一种以机械式的精密所营造的含糊；三、最接近于上述意思的表达出现于1942年1月29日的戈培尔日记——

我越来越明白，人民比我们想象的要更蒙昧。宣传的真谛就是简单和重复。只有能不断打破最简单的规则的人，以及勇敢面对那些所谓的理智人群而不断打破他们规则的人，才能够成功地对民众施加影响。

撒谎者不会承认自己撒谎，这是戈培尔一生的写照。相反，撒谎者在言说中会大量使用慷慨激昂、蛊惑人心的句子，所谓巧言令色，鲜于耻矣。但历史会戳穿撒谎者的谎言，把真相还给人们。

我们的结论是：戈培尔从来没有说过“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也没有表达过“谎言经重复即为真理”的意思。

因此，根据中文网络对词条“戈培尔效益”的解释，以及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戈培尔日记：1945年》中的“译者的话”，可以得出结论：“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是个别中国人强加给戈培尔的。与此相反，戈培尔说过“谎言终有一天会不攻自破，真理将再次战胜谎言”。